如今回了都城,不但不能闭门谢客,甚至还得日日作出一副放浪样子来安朝廷的心,想必对阁主来说是一种煎熬。
苍术这样想着,深深地叹了口气,在心中暗骂老天对阁主无情。
屋内特意用棉纱覆窗,光线昏暗,谢羡放缓脚步,走近供奉着几个牌位的香案。
香案上腕子粗的香烛静静地燃着,趁着烛火的光去看,香案上整齐列着的,竟是四个无字牌位。
只有一个牌位最特别,上面虽然无字,细看却刻着一枚弯弯的月牙,牌位前还放着一碟牛乳菱粉香糕,
谢羡看着那刻着月牙的无字牌位,轻声道:“阿梨,我回来了。”唇角带着足以融化万年冰雪的温润笑意,眉目间都被暖意浸染,仿佛眼前的不是冰冷的牌位,而是挚爱之人。
他忍不住抬起手,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牙刻痕上轻轻摩挲,动作轻柔至极。
“阿梨,你失的我替你讨,伤你的我替你诛,放心,一切有我。”他低声呢喃着。
明昭十五年宫变,一扬大火不仅烧死了昭武帝李洵和先皇后谢韫,还葬送了谢羡的母亲谢嬛,和尚未及笄的嫡公主李舒月。
彼时谢羡还只是萧云祁,萧冕的嫡长子。
他被萧冕支到军中历练,等觉察到不对赶回宫中时,谢嬛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,只剩些贴身之物可以辨认身份。
他发疯一般地冲进火里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奄奄一息的公主在他怀中气绝。
他守着谢嬛和公主的尸体在长宁宫中枯坐三日。
而萧冕的兵士却在宫中大肆屠杀昭武帝旧人。
少年谢羡名满天下,不跪天地,只跪君父,从不信鬼神之说,却在那三日里匍匐在地一遍遍对着天道叩首。
直至额上鲜血淋漓,都没能让漫天神佛回心转意。
终于还是只剩下他孤家寡人。
少年眼中的希冀慢慢熄灭,身形颓然坍塌。
母亲喜欢唤他阿羡,他便以羡为名,冠以母姓。
从此世间再无萧云祁,只有谢羡。
忽的一阵风钻进室内,带得香案上烛火晃动。
那上下跳动的火苗,给一片死寂中带来了些许活气儿,也让谢羡收回了思绪。
他退后一步,对着剩下的三个牌位一一叩拜,将线香插在炉鼎之上,又小心翼翼地拂去香案上落的香灰才转身离开。
见他出来,苍术忙快步迎上,说道:“阁主,宫里来人了。”
皇帝的耳目果然通达,他还未归府,便已经知晓他的行踪。
谢羡的步履不停,径直朝大门走去。
一出别苑的门,就见宫里的小黄门正候在马车旁,谢羡眸中凝着的寒意便无声地化去。
小黄门的面上有些不耐烦,宫里的老奴才欺生,才将这给不受宠的宸王宣诏的事推给了他,谁不知道宸王不受陛下和皇后娘娘待见,宫里都是拜高踩低的人精,没人会将这么个冷灶王爷放在心上。
他虽然是个新进宫的,未见过宸王的面,心里却已经存了三分轻视。
小黄门正在心里抱怨间,就见别苑的大门缓缓打开,一穿着玉色锦袍,金冠束发的男子飘逸而出。
这就是宸王?
小黄门一下愣住。
他听宫人们说宸王行事放浪又好女色,以为一定是个獐头鼠目的奸邪样子,却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俊美清爽。
甚至比冠绝帝都的璟王殿下,还要俊上几分。
苍术跟在谢羡后面,见小黄门半天不宣旨,便轻咳了两声。
听到咳嗽声,小黄门才如梦初醒,慌忙告罪道:“奴才僭越,冒犯了王爷,还请王爷恕罪。”
小黄门方才忘记了不能直视亲王的规矩,当下回过神来立刻吓破了胆。虽然宸王是个冷灶王爷,可要是惹得宸王发难,他一个奴才也是担待不起的。
谁承想,宸王却极好说话,冲小黄门摆了摆手,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,说道:“无妨无妨,内官快快宣旨吧。”
小黄门得了恩赦,连连谢恩后才清了清嗓子高声道:“陛下口谕,宣宸王即刻入宫觐见。”
谢羡朝虚空施了君臣礼回道:“臣领旨。”
说罢也不管身后诸人如何,着马夫卸了车驾上的轭辀,便翻身上马,御马向城内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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