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：乡村密谈 章节目录 第04章 姑奶奶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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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曾祖母悄悄和曾祖父抱怨过：“人心不坏，就是长得差了点，比小山他爹差远了。”曾祖父始终觉得，像奶奶这样二婚的寡妇，找这么个人已经是造化了。

    奶奶走的那天，东张家屯来了个毛驴拉板车。车夫不是他，据说是他的一个堂兄。奶奶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搬上毛驴车。曾祖母看着这些物件，偶尔会想起当初置办时的喜庆，如今却物是人非。

    奶奶把蚊帐、脸盆、甚至是门闩也放在车上，驴车就走了。父亲跟在车后边叫“娘，娘”，奶奶从驴车上下来，走到父亲跟前，一下子将他推倒，父亲趴在地上，只哭却追不上，看着奶奶连同驴车渐行渐远，最后浓缩成一个点……

    二十世纪六、七十年代的农村，寡妇再嫁，或多或少是受点歧视的。于是关于奶奶改嫁走时的版本，村里有不同的说法。很多人说，奶奶把东西一件一件搬到驴车上，文英——父亲的姑姑、曾祖父和曾祖母唯一的女儿、也是我的姑奶奶，又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搬下来。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好一阵子，奶奶装上夜壶，连门闩也带着，就走了。

    村里人的传法，多少加了点“看戏加情节”的心理，这样才能成为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，也比较符合对改嫁媳妇的丑化。事实上，那天奶奶的马车走得很平静，曾祖母没有和她红过脸，没有急过眼。凡是能被带走的东西都让奶奶带走了。而我的姑奶奶文英，确实郑重地来过一次，不过是距离奶奶改嫁很久以后，大约是收麦子，曾祖父病倒的时候。

    回村的姑奶奶已经是城里人了。她，一个新潮似的女孩子，全国解放初期，村里人进城，她就随了大溜，偷偷跑出去，那年，她才十八岁。

    曾祖父发现女儿不见的时候，就气急败坏地认了。毕竟找也没处找，追又追不上。逢年过节，曾祖父家总能收到寄来的钱，没有汇款地址。也有信，写得极短，大致告些“安好”“勿念”之类。不用想，是姑奶奶寄的，没有地址，是怕曾祖父去寻。姑奶奶的心情，提笔不知道该写些什么，无言以对，心里充满愧疚。

    最令曾祖父得意的是他过生日，姑奶奶从城里寄来的东西——一件的确凉白衬褂和一顶黑色礼帽，据说这是当时城里最时兴的服饰。曾祖父通常在吃过晚饭后，就脱下家里穿得衣服，找条干净的裤子，配上白衬褂戴上礼帽，拿着扇子去胡同口乘凉。与其说是乘凉，不如说是为了显摆，显摆他这身赶潮流的装束。曾祖母一边收拾碗筷，一边冲着他的背影说：“老了老了，越发风流赶俏！”当时的爷爷还不满二十岁，听着这话会笑，偶尔能听见低低的咳嗽声——肺不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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