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朴的庭院隐隐透着丝威严,惨白的月光笼在廊下,沁得人心底发凉。
阿丑只穿了一层单衣,在院子里赤足跪着,肩头都堆起了尺厚的雪。
她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,眼睛有些发直。
“阁主,阿丑姑娘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,再跪下去,怕是就算不死,膝盖也废了……”
侍卫试探着开口。
他看不见阁主的神色,话音落了之后室内便又是无尽的沉寂。
坐在蒲团上的男人没有言语,轻靠着案几,微微垂眸,睨着手里的书卷。
古朴泛黄的书页卷着他纤长的指节,青灰色的禅衣偶尔拂过桌案,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,却分外赏心悦目。
过了良久。
一道清冽男声终于从蒲团上响起:“苍术,让她进来。”
说着他抬眸了一瞬。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
眸中蕴着温润的悲悯之气,像闹市中格格不入的修行者,本应花团锦簇,却只愿渡疾苦厄难。
但若细看,又令人心惊。
因着那狭长精致的轮廓里沉了万年寒潭一般,寒潭上笼着层层雾气,似乎就等着人一脚踏空,当真是一念天堂,一念修罗。
苍术拱手,领命便往院中走去。
苍术拉开门时,门外的寒气趁机钻了进来,像一根冷刺,破开了被炭火烘烤得如春的温暖。
“阿丑姑娘。阁主让你进去。”苍术瞧着快冻成个冰人的少女,面露不忍之色。
他家里的阿妹与阿丑年龄相当,若是阿妹也经受这样的惩戒,他这个做阿兄的怕是半刻都看不得。
幸好,阿丑没有阿兄,便无人心会疼。
阿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惩戒,明明数月前,她都是这样过日子的。
只要匍匐在地,攀上大老爷的脚,说几句吉祥话,便会得到可观的赏钱,足够她吃很多顿饱饭。
为了吃饱,她甚至可以褪衣供他们取乐,虽然她一直不知道,他们乐从何来。
直到叛军血洗梁城那日被他所救。
那天的火可真大,街上的人都在跑。
阿丑在城南制衣铺子的墙根底下小心翼翼地藏好半个窝头,便听见有人大喊:“叛军屠城了!叛军屠城了!”
她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,最终被叛军像杀小鸡崽一样从后面砍了一刀。
于是像万万千千的梁城人一样,阿丑变成了尸山里一具最无足轻重的“尸体”。
待她觉着身上的血要流尽时,却听见有人言语,说:“阁主,这里还有个没断气儿的!”
阿丑脑中如有巨石压住眼皮,她奋力地睁开,只瞥见一片青灰色的袍角,随着来人的步子轻摆,闲适的步子和血染的梁城极不相配。
等她再醒来时,身上破破烂烂又被砍了一刀的粗布衣服早已不见了。
肮脏恶臭被干净馨香替代,连被子都是松松软软的。
阿丑当下就觉得,如果死了之后都过这种日子,那死也是极好的一件事。
她未曾想到自己是被救了。
且救她的人恍若天上月,让她只能匍匐在尘埃里仰望,否则就是亵渎了那人。
那人对阿丑说:“从此不可自轻,自贱。”
阿丑不知道什么叫自轻自贱,但本能地点了点头。
今日因为她馋了下人手里的糕点,便求了来,被他瞧见,罚她单衣跪在庭院中,不得令不许起身。
苍术见阿丑没有动,步下台阶走到她身侧,犹豫了下,便拉起她的胳膊架在了肩膀上。
阿丑双膝硬得发疼,猛然血液流通,酥麻感夹杂着痛感,让她几乎承受不住。
少女明明已经痛苦得身子发抖,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这让苍术不由地高看了她几眼。
“谢谢苍……大人。”阿丑嘴唇发白,生硬地吐出几个字。
见少女的身子半靠在苍术身上,案几边的男人眉心几不可闻地蹙了一下。
“你下去吧。”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苍术只得领命退下。
他一走,阿丑站立得更加艰难。
进屋之后她头顶的雪开始慢慢融化,让原本乌黑的发丝丝缕缕地腻在了一起,胸前的衣襟全湿,显得人格外狼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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