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杏 章节目录 第83章 富强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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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只有真正经历过岁月坎坷的人，饱尝生离死别的人，才会懂得用苦难和不幸去酝酿生活的美酒，比如学一点幽默，多一点风趣，与人为善，乐于助人。一夜白头后，青杏整个人豁然打开，变了，说话嗓门儿亮，走路腰板儿直，和人谈论，未言先笑，十足的风度。她早想通了，心里憋足了一把劲儿，要狠狠地活，活个够，把潮生在阳世欠下的命数，自己都给活过来。

    每个人，都会失去肉身，或早或晚。不知道有没有前世，也不去妄想来生，反正一句话，真正的死亡是被人忘记。这世上，有许多人坏事做尽，活得叫人厌憎，这样的人，如行尸走肉，早就死了。可沈潮生一直留在他心里，一直被惦记，那他当然是活着的。

    对于罗大娘的去世，青杏内心是难过的。罗大娘就如这白马渡许许多多经受过新旧时代的妇女一样，勤劳，坚强，从不抱怨。她们接受命运的各种安排，如一剂面团，想怎么揉捏，就怎么揉捏；又如角落里风干的抹布，失却颜色，皱皱巴巴，即便想要诉说，也没有了张开的嘴巴。

    这样的妇女，白马渡几乎家家户户都有，她们的角色雷同而单一，不外乎是上了年纪的外婆，或者祖母。在岁月的磨难中，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，她们衰老的没有了性别。可是每个女人，不管她皱纹满脸，还是弯腰驼背，都有过青春年代，哪怕卑微如墙角的野草，一场雨水滋生，也会暗暗地开出花朵。

    可是这样的女人，生命力也最持久。她们之中，很多人一辈子没有出过白马镇，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狭隘的人生充满平顺。事实上，从一出生，这些女人还是婴儿的时候，就被父母嫌弃，会走路时，就开始干活，各种各样的活。学是不可能上的，那就当个睁眼瞎子，给家里做几年苦力，早早嫁出去，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。如嫁得一个勤恳可靠的男人，日子虽然穷，但照旧可过。如嫁给一些不上路子的，沾染上不良行为的，那就陷入苦海了，婚，是离不得的，也没想过离婚。有的妇人甚至会被丈夫卖掉。即便有少数女人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，也会因为生育难逃鬼门关。有的死了，有的活下来。活下来的，有遭受家暴的可能，有遭受公婆虐待的可能。接下来，除了忍受战争之苦，带儿带女之累，便是无穷无尽的劳作。一旦生病，必定积轻成重，早早下世。她们于这世上，无声无息地来，悄无声息地去。

    罗大娘是幸运的。自小生了癞子头，遭人嘲笑，幸有父母庇护。虽后来被夫家抛弃，但她处世灵活，会划算，因而能够自力，而不用再去依附另一个男人。在那样的乱世，她依靠手头豢养的山羊，还能致富成功，并通过智慧，得到罗瞎子的心，并和他结为长久夫妻。罗大娘没有看错人。罗瞎子虽然双目失明，但他确确实实给她带来过幸福。幸福，是靠自己挣的，永世不变的道理啊。

    在罗大娘的葬礼上，许多人第一次知道罗瞎子的名字——罗富强。他略有羞赧地告诉村人，这个名字是爹娘取的，可时逢乱世，举国上下，哪里得富强了？而现世不同，改革开放，祖国开始强盛富裕，那么他这个名字，也算应运了时势，不用藏藏掖掖，可以拿出来见人了。罗瞎子郑重地在罗大娘的墓碑上刻上“夫罗富强立”五个黑体大字。在他多舛的前半生，多亏有这个女人，给予他温暖。来生，若有来生，还要结缘。

    鉴于罗瞎子年事已高，青杏想将他接回家中，好生赡养。然而罗瞎子拒绝了，这让青杏大惑不解。莫非你要住进村子里当五保户？罗瞎子摇了摇头，诡谲一笑说，我再熬过两个月，到时候，直接住进你的饭馆子里头，日日夜夜吃好东西。我住进你家里干什么，帮你看大门啊，我又看不见！青杏一愣，随即就笑，说，可以啊，巴不得你去。你去了，那就是我饭馆里的定海神针，只要你乐意，你这样一个大名人，往堂子中央一坐，随便讲讲古，那就是一个现成的说书先生，有多少人围着，胜似多少广告啊。

    青杏这是说玩笑话。罗瞎子年纪大了，她可不忍糟践他。没想到，罗瞎子一听，激动得耳朵都差点竖起来了。他连连拍手，说自己乐意啊，一千个一万个乐意，他就是喜欢热闹，从小就爱往人堆里钻，这么老也改不了啊。这下既能饱口福，又能显摆自己的长处，那实在是一举两得。罗瞎子说自己宝刀未老，肚子里一袋一袋的古书，什么封神榜隋唐演义，什么杨家将呼家将各种将，那是张口即来。这要不把才能发挥出来，可不就烂在肚子里，不消几日就往阴间去，多亏啊。

    青杏啊，你可要给我这个乐子啊。我不为钱，你懂的，我就图个高兴。如果能给馆子集聚客人，增一点兴头，我更是求之不得啊。再说，我不也是饭馆的股东么，我也出了钱的，我有这个责任，有这个义务的。罗瞎子说着说着，倒显得在哀求青杏，瞧着怪可怜见儿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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