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心自救才能活呀,不该去寄望那些的,更不该遭受践踏幻灭希望的。总归……是我意难平罢了。”
吴隆富面容上所有的神情瞬息僵化,一股寒意由脚底升腾,直冲百会又深入骨髓。
那是一对嶙峋的夫妇,眼白血丝遍布,难掩饥色,匍匐在一樽铜鼎前,仿若失去痛觉,反复叩首,直至额上淤青通红渗血,仍旧不肯停歇。
大抵半盏茶时间,一道尖锐的铜器摩擦声传出,夫妇对望,流露了片刻的喜色。
妇人更是激动得眼溢泪光,颤抖着双手将怀中几月大小的婴孩捧过头顶,头埋得极低,虔诚且敬畏。
都道幼婴时期先天之气未化,是极为通灵的,那婴孩似乎感应到不详,啼哭起来,嘹亮而凄厉。
摩擦的噪声渐响,频率愈繁,透着几分急切的意味。
夫妇二人被庞大的黑影覆盖,周遭忽的暗了,妇人手上一轻,丢了重量,婴孩已然消失,哭声摩擦声戛然而止,一切归于平静。
关于失去亲生骨血,这对夫妇近乎无感,没有任何悲意,倒反常的涌上了狂热之色。
脑莫狂热令人胆寒,这世道何时起,不,从一开始便烙着“食人”二字,放肆地蚕食人性。
隐秘的角落处,吴隆富屏住呼吸蜷缩一团,借着用来遮阳的布幕藏蔽,透过布幕破开的小孔窥见了一切。
他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惊恐,用力捂住自己的嘴,生怕因惧发出声响,双腿竟不争气地打起摆。
吴隆富只瞧见那黑影是巨大的赤蟒盘踞在铜鼎上,血盆大口将婴孩吞下,此后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,除却对死亡的恐惧,再难产生其他思绪。
吴隆富本能倒退,可谁料踩到碎石,重重摔下,顾不得疼痛,连滚带爬逃窜。
赤蟒吐信,想来有所察觉,竖瞳望向吴隆富逃离的方向,反复缩张,盯了半晌,随后隐去了身形。
……
“吴大夫,吴大夫,怎么了?”
吴隆富状如虚脱,整个人瞬间萎靡许多,踉跄后退了两步,冷汗津津竟已悄然打湿里衣,半晌才将惊恐压下。
“纵然你意难平又能如何?实非人力可为,若你知晓谁在幕后操持一切,便知有些东西凡俗无力阻止,你我于大势而言终究渺小,螳臂挡车而已。”
离恨沉吟,看来吴隆富是也非全然不知,那就不必遮遮掩掩。
“呵,我总有我的方法,若愿意相助,赊我十两雄黄即可,剩下的您权当做不知便是。”
“不成,决计不成。你这样会害死许多人,他
们……他们不过是想借此偷生而已啊!”
吴隆富拍案而起,怒目直视离恨,神情激愤,并没有表露出一丝配合的意愿。
“不该这样活的,再如何粉饰,这扭曲的活法终究是错的,其实你都清楚,只是不愿承认罢了。”
话语落尽,吴隆富似被抽尽最后的气力,瘫坐椅上,蜷作一团,转瞬颓唐了几分。
错的,呵呵,一切都是错的,他知道。
可又能如何?
为之奈何?
世道艰难日久,人心纷乱至此,许多的东西已俨然成了脱缰烈马,悬崖临头,也只能任由它一路到黑。
“吴大夫,您再三思量,若是想通其中关节,愿意相助,便请将雄黄置于瓦上,我今夜子时自取。”
离恨瞥了眼吴隆富的狼狈相,人心难测,倒也不敢确信自己能够说动他,便又开口。
“不愿的话,便当我未曾找过您,您未曾见过我,这般就不会受到牵连,我也不会再来惹您厌烦。”
离恨推开门,轻踹席地盘坐的店小二:“走了。”
小二立马站起来,拍拍麻裤的土渍,屁颠屁颠地跟在离恨身后,一脸谄媚,有一茬没一茬的搭着话。
俩人渐远,话语声渐渺,不知何时吴隆富摸出了他的烟枪,烟雾袅袅迷蒙,模糊了面孔,甚至他的思绪,愈发缠乱。
医者,仁数也,博爱之心也,悬壶救世为己任,故深知生命每一缕重量,一时哪能轻易取舍?
寂然中,吴隆富喟叹了一声:世间安有两全法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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